薪火相傳
撰寫: 悟空
今年6月4至6號是禮拜六日連著端午節, 加在一起組成一個小長假.
禮拜六的夜晚, 維多利亞公園有燭光晚會. 多年沒有去參加了, 幾個20多年前大學的校友相約今年一起去, 一來表示對活動的支持, 二來也順便聚舊.
校友打電話來邀約時, 女兒剛好聽到了, 她嚷著也要跟著去. 女兒讀小三, 她告訴行哲, 老師有講過22年前的6月所發生的事情的, 只是她記得不太清楚. 行哲打算下午先和女兒去溜冰場玩一會兒, 晚上再跟校友一起吃飯. 路上, 行哲再將今晚活動的意義跟女兒講了一邊, 她似懂非懂, 以為跟新年一樣去逛“年宵夜市”.
行哲沒有學過溜冰, 女兒倒是已學了三個暑假. 這一代的孩子真的幸福, 經濟富裕了, 物質方面的條件之好比起行哲那一代簡直是在天堂. 為了陪女兒, 行哲穿著溜冰鞋, 在冰面上搖搖晃晃, 步履艱難地滑行. 女兒輕盈得像個燕子, 滿場飛走, 好不痛快. 行哲一個不小心, 失去了平衡, 重重地摔在了地上,臀部脊椎骨的位置疼得入心.
唉, 20多年了, 當年的年輕人今天已到了中年, 身子不比當年靈活, 骨頭也變硬了! 心中忽然有種沉重: 如果當年沒有遇害的年輕人今天還活著, 會不會也和行哲一樣, 會陪著子女享受天倫之樂?
傍晚, 來到了茶樓. 多年不見這批校友了, 大家變成什麼樣子了呢? 心中有種重逢的喜悅.
樓下剛巧碰到一位女校友, 瘦小的身材, 20年如一日. 畢業後一直從事自由寫作的工作. 據說談過幾段戀愛, 都只曇花一現, 至今依然享受單身. 她粉嫩的皮膚,滿面的笑容透露著安逸. 跟她打了招呼, 熱情地一起上樓.
有一位已早到了. 多年不碰面, 滿頭的灰白, 微微發胖的身材添了不少滄桑. 他身上貼了個“不到維園非好漢” 的貼紙, 還以為他是今晚的工作人員, 一問才知道, 他下午特地去那裡逛了一圈, 買了一堆書. 20多年了, 書生的習慣未變, 到那裡也要看看書! 他畢業後曾在知名的雜誌社做編輯工作, 如今辭職在家, 做自由撰稿人. 未婚!
第三位來的是我們當中年紀最大的一個, 兩個兒子都滿20歲了, 一個正忙著考大學. 她輕描淡寫地說: 希望考得上, 因為成績不怎麼樣! 她一直在社區機構工作, 慈祥的臉上, 帶著一股正義氣! 小兒子和她丈夫今晚也會來參加, 她說.
不一會兒, 一位風度翩翩的男子悄然坐了下來. 官仔骨骨, 瀟灑不減當年, 一眼看得出是做時裝的材料. 20多年前, 製衣業在香港還是相當吃重的. 經濟幾番上落, 和其它工業一樣, 已經被淘汰了. 而今他在廣州管理一家民營企業, 一年的生意額大概10億人民幣. 太太一人留守香港, 他只在周末回來. 夫妻倆, 沒有小孩,生活輕鬆而“雅痞”.
第五個到達的在環保組織薄有名氣, 今天在為一家私人慈善基金會工作. 一身樸實的衣服, 談起最近的某位疑似特首候選人, 他老馬依然有火. 話說20多年前,這位候選人在我們學校工作, 為社工界爭取福利的那一役, 她最後關頭倒戈站在政府一方, 傷透了不少社工系辛辛學子的幼嫰芳心. 他說當年立下宏願, 如果她將來有機會成為特首, 他會立刻移民. 看來他明年是時候要決定離開還是留下了. 還好, 他太太是台灣人, 撤回丈母娘家倒是十分方便的.
接著來的是一位風塵僕僕的女子, 看樣子剛從國地趕回來. 剛強能幹的面孔, 帶著幾分疲憊. 之前在一家全球知名的零售公司的國內分部工作, 公司在推行本地化的過程裡, 她的職位給替代了. 後來, 輾轉到了一家上海的內地民營公司, 因為文化的差異實在大, 沒多久就辭職了. 現在正利用自己多年的客戶網絡, 編織自己的生意. 成年累月在外闖蕩, 對一位女生來說實在不容易! 後來嫁了一位內地的男人, 人到中年, 膝下無兒, 熬是遺憾. 她看到了行哲的女兒, 天生的母愛之情, 洋溢於面.
最後到來的是我們之中最青梅竹馬的一對, 從大學時期到現在, 每次看到他們, 都那麼恩愛. 男的現在珠海一家電子廠上班, 女的在香港做人事管理的工作. 結婚多年, 沒見他們有生兒育女的打算. 這麼多年, 感情依舊, 於當今的社會, 真的難得!
20多年的光陰, 彷彿彈指一揮間. 當年的同窗好友, 滿懷激情理想的年輕人, 而今都已各自飽歷滄桑. 飯桌上, 談笑風生. 是啊, 再沉重的回憶, 都暫且放下. 今晚難得的相聚, 大家很快就尋回了年輕時的感覺, 對時政的批評, 依然砸地有聲, 直指要害.
初夏夜幕下的維園, 足球場上, 草地上, 擠滿了人. 蠟燭的微光, 伴著晚風, 搖熠不定. 一張張被蠟燭光映照得金黃的面孔, 堅定而充滿盼望.望眼四周, 80後90後佔了大多數. 20多年前的那一晚, 他們該還沒有出生吧? 20多年前的某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, 行哲和校友們也是他們現在這樣的年紀, 在這裡吶喊, 在這裡怒吼, 為遙遠的北方獻出生命的同齡人落淚痛哭. 今晚, 是什麼驅使這群年輕人來到這個公園? 又是什麼叫他們大無畏地點燃了這一枝枝燭光?
也許是因為那年輕人專利的夢想. 有人說沒有夢想的青春, 是枯竭的. 因為有夢想, 社會的進步和發展才得以延續, 即使有時候的夢想需要幾代人才能夠實現. 夢想是對社會的一種催化劑, 有了她, 古老的制度才注入了活力, 僵化了的思想才重現生命力! 20年後的今夜, 當年的學運一代已青春不再, 然而和這些80後90後一樣, 大家依然有著相同的夢. 這點點“燭光”, 就是這夢想代代的延續.
女兒已完全被10多萬枝一起點燃的蠟燭震懾住了. 這場面實在太浩大, 她幼小的心靈, 沉重得似乎有點招架不住. 行哲當然不希望她長大後要背負父輩一代的包袱,只希望她有機會明白父輩那一代曾經發生過的事, 將來用她們的良知和方法, 去公正地和平地解讀這一段歷史!
女兒坐了不一會兒, 嚷著要走了. 不想騷擾身邊的校友, 行哲父女倆, 手牽著手,在<血染的風采>歌聲中, 默默地, 緩緩地離開了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