樹與柴

撰文:余振緯(Lawrence)

眼前三十出頭的樸實男子,大學讀電腦程式設計,畢業後竟然子承父業,親手開墾了一塊農田,一幹十年,恐怕是香港的異類了。綽號叫‘馬騮’的他,笑說自己的生活和一般香港人相比,實在有點似半野人;他為我們講了些童年往事,惚惚恍恍,餘韻猶在。

‘馬騮’是客家人,小時住在村落,生火都得靠上山斬樹取柴。大約四、五歲時,舅父從大陸到港投靠,小‘馬騮’從無接觸過眼前這位親戚,不知從何入手,只好保持沉默。舅父是個目不識丁的農民,這個家對他來說雖然陌生,但不甘白吃白喝,總想給家人一點貢獻;於是每天一個人,爬上老遠的山,揮舞生銹的刀,一下一下斬入嫩潤的樹身,背回一堆一堆枯燥的柴枝,是他本能地想得出也做得到的事。直到一天,面前的柴堆已經大得好幾年也用不完。正在讀大學的二哥,一直看在眼裡,到這個時候才把小‘馬騮’叫到跟前,語重心長地說:「‘馬騮’,你看是否要叫停舅父。」說完轉身便走。似懂非懂的小‘馬騮’呆了好一陣子,不知如何是好。回憶到這裡,‘馬騮’問,假如我們是他,會怎麼做?

有人說難於啟齒,怕傷舅父的心;又有人說,要警醒舅父適可而止;再有人說,叫二哥去勸吧!‘馬騮’眼神一斂,透出了一絲內疚,說最終沒有去勸止舅父;雖然當時的小‘馬騮’根本不可能明白二哥的忐忑和憂患:既為舅父對家人有情而感動,同時為他對生態保育的無知而感慨;但有誰會知道,有顆陌生而非常重要的種子 ── 自然資源,取之有道 ── 已悄然放進了小‘馬騮’的心田裡。

長大以後,忽然有一天,「只說不做」的二哥罕有地找‘馬騮’出來吃飯,說有事相談。‘馬騮’笑說,當時想,二哥必定又從書中讀出救世方法來了。一論寒喧以後,二哥突然問:「細佬,你想開農場吧?」對二哥這下讀心術的冷箭,‘馬騮’感到既震驚又溫暖。「資金二哥會為你預備。值得做的事,你儘管去做,青春是你最大的本錢!」有了二哥這支強心針,‘馬騮’終於突破最後的自我設限,用行動向「望子成龍」的老父,講出自己要「成農」的夢:以尊重自然的生活方式,獲取活養自己和家人的生命資源;做好自己,感染別人,為現代人走上貪婪和自大的單程路,開拓轉彎的餘地。

‘馬騮’拿出一部有點殘舊的書:《宇宙》,是二哥當年回國內讀書,臨行前留給他的。 他說,這部書的英語原著成於八十年代,是天文學的經典,手中的簡體版已經看過六到七遍。 ‘馬騮’忽然哽咽,強忍著淚說,每次當感到孤軍作戰時,就從書中找回支持自己的力量。當下再一次重看十年來,曾經遭逢挫敗而極度悲觀、極端偏激的人生,二哥一直不離不棄。‘馬騮’終究讓熱淚流下,乍現炯亮的目光;全因他看到一個視野宏大的先知,透過舅父讓他見微知著、透過《宇宙》助他開闊胸懷、透過成全他開農場的夢,來給他大愛的示範;讓他一路走來,無悔無憾。當他悸動地望著我們,一伙知音的同行者時,他彷彿將要拿出前所未有的力量,繼續去實踐去推動,人類和生態的雙贏共存。

慢與靜
三口淥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