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見學友
撰文：余振緯(Lawrence)
攝影工作室的氣氛霎時變得熱鬧，眾人圍著那張正版的Ball Chair* 輪流試坐，談笑風生。假如現在像步進了天堂，那麼之前的兩句鐘，可算是未曾離開過地獄。
晚 上八點多，勉強把幾個進度不一但同樣急著要完成的廣告創意企劃，給下屬交帶了，然後跳上上司的跑車，一起飛馳到攝影工作室去。今晚，東區走廊特別長，車廂 特別冷，空虛的胃腸也特別麻木。推開沉重的大門，撲面而至的是十多個人的肅寂。招呼詞、客套語和笑話，一句起一句止；彷彿大家都被一股高氣壓壓著氣管，令 說話乏力。
贊 助商的高級職員、唱片公司的總裁、總經理、市務部大員空群而出，再加我等廣告公司六人，為的是今晚將要拍攝的一張封面照，足見極其重視。個多小時的等待像 看不見盡頭，獨自坐到一旁的我，反複審視著自己設計的概念圖；偶爾和攝影師細討將要捕捉到的光影、色溫和表情神態，總算有事可為，比起其餘站著乾等的眾生 似乎幸運了一點點。終於，一聲聲「學友！」在大伙兒中亮起，眾人自覺地走位，差點排成了夾道，來歡迎從化妝間步出的，地位一時無兩的「亞洲最有影響力男歌 手」。
雖 然他走來輕鬆，但在我這個每天都要工作至深宵、承受很大壓力的人看來，他眼裡隱藏的極度疲憊，是何等明顯和熟悉。果然，在整個熱身和試位的過程裡，他都把 握每一個小空隙，那怕只得三五秒鐘，也來閉目養息，收斂心神，以儲蓄大量力氣，去演繹封面設計裡輕鬆自若的自己。當試拍了數十張相片以後，他開始「入戲」 了，旁觀的也逐一鬆出口氣來，唯獨我極度焦急。他手中的道具樂譜，拿法始終與概念圖不符。對我這個美術指導來說，這個可大可小；假如就此拍了下來，嚴重時 足以構成日後被問責的把柄。我指著圖向身旁的上司示意，大家以眼神取得了共識，然後輕步上前，低聲叫停了攝影師，背後的氣氛立刻收緊起來。我硬著頭皮說： 「學友，請你把樂譜這樣拿吧！」閉目的他毫無反應，彷似未有聽到。攝影師帶點愕然地望向我，我更急了，轉頭向上司來個無聲的呼救；這下一望，才驚見全場的 目光已全刺到我身上來！上司抬一抬下顎，示意我再試。我暗地深呼吸了幾下，再說一遍。也沒反應！我呆了，全場也呆了。一秒、二秒、三秒…他的手突然動 起來，把樂譜拿對了位。所有人的心跳才跟著恢復過來！攝影師機靈地手起刀落，決不讓這可能一去不復還的狀態走失，連環快拍聲像機關鎗疾射，一分鐘後大聲宣 告得手，現場立刻歡呼拍掌！
在等候他更衣卸妝的同時，那張形態圓滿的Ball Chair，成為了大家最渴望的休止符。我軟癱在梳化上，弄不清壓力和疲憊的因果關係，只感慨它們對人的種種窒礙。
這是十多年前的事。
一曲Life is Like a Dream播至尾聲，把我從回憶中帶返現場：「張學友1/2世紀演唱會」。
看 完描繪自己半生的動畫片，張學友若有所思，輕鬆地笑說：「我都就快半世紀啦(50歲)…過去20幾年，無你地支持，我無可能有呢段夢一樣嘅歷程！」萬 多觀眾報以熱烈的掌聲。「今晚我嘅狀態並唔特別好(他有幾處走音)，台前台後有好多甩漏，希望你地發現唔到啦！哈哈…」全場立刻再掌聲鼓勵。「其實， 我(嘅表現)可以再好D…不過，呢D就係現場演唱會啦，無論事先點樣安排操練，總係有意料之外…果D乜(歌)神之類係假嘅，我其實只係一個普通 人，狀態有好有唔好。有時，當我覺得自己識唱歌時，我又突然覺得自己好似唔係太識唱…但係，我向大家保證，今晚台前幕後，都係百份百努力付出嘅！」
我聽得十分感動！因為成熟了的他，活現了在壓力和疲憊之中，仍然真正謙卑地面對挫折，踏實地接納自己，和真誠地感恩別人的支持，讓自己輕鬆自在，做回自己生命的領袖！我絕對相信，在往後的場次，張學友的演出只會愈來愈出色！
*Ball Chair又稱 Globe Chair，是1962年芬蘭設計師Eero Aarnio的經典單人椅作品，被多個博物館收藏。
不錯，我想人需要慢慢變得成熟，才會真的學會謙卑，當然，我在這些日子裡，也經驗到，自己也有很多不謙虛的時候……
Hi Kenon, 不卑不亢的確是一門很高深的藝術，是一生的修為。
活在壓力和疲憊之中，令人倦！真正的倦是心倦！身倦可以經休息得到恢復，但因心倦而起的厭倦能令人厭倦生活。「謙卑地面對挫折，踏實地接納自己，和真誠地感恩別人的支持，讓自己輕鬆自在」，取回自己生命的主權，活得愈來愈出色！似乎要寫的不單是學友，而且還有余兄自己吧！
CM兄近況好嗎？似乎您對倦有所體會。
余兄有心，小弟還過得去。我對倦有所體會是真的，但我的身和心都沒有掉進去。
CM兄，祝您日子過得愉悅。鼓勵您把對倦的體會寫出來，和大家分享。
謹遵余兄囑咐，特草數段，以宣謬見，文章淺陋，萬勿見笑。
真正的厭倦是心倦！身倦可以經休息得到恢復，但因心倦而起的厭倦能令人厭倦生活，以至生命。哲人祈克果認為人之所以出現深層的厭倦，是由於陷入一種無助感、怖慄感；心靈忽然墮落於虛無的深淵，與任何精神價值掛搭不上。
要恢復心倦，試從兩個方向眼：宗教和孔子的方式。祈克果強調，信仰是一種信心的跳躍，人之相信神，沒有理性的理由，只能從謙卑中領悟人的有限；而只有謙卑的心始能看到神的存在。人依靠神的恩賜從厭倦虛無之中恢復過來。而孔子的方式，是從人性處反思生命的方向。孔子認為，雖然人生須面對種種艱難，但不可輕言放棄，人有能力在心倦中自拔。既然祈克果強調人之相信神，沒有理性的理由，下文將聚焦於後者。
孔子區分「智及」與「仁守」兩種境界。「智及」與「仁守」語出《論語．衛靈公》，子曰：「知（智）及之，仁不能守之；雖得之，必失之。」大意是，聰明才智可以明白理解，或技術上可以做到的，如果不能用仁德來守持，最終也必會失去，無法把握（雖然上文下理說的是如何治國理民，但應用在個人層面亦無不可）。徒勞、挫敗和無助會產生厭倦，帶來悲苦。仁在孔子方式中的重要性不言而諭。這是心術修為。
孔子指出人要承擔生活中種種的「難」，而且更要從「難」的深處反思。孔子既肯定生命的奮進，又點出人特有的自覺，而自覺涵蘊自律。這自覺自律之心就是超越厭倦的動力來源。孔子到老都沒有厭倦之感，所以可以說出「發憤忘食，樂以忘憂，不知老之將至。」《論語．述而》。這是學習的最高境界，愈學愈起勁，連老了也不知曉。活到老、學到老；學到老、活到老。這也是「仁守」的見證。人能安於死，在於不厭不倦地過活。按孔子的進路，這心倦中的自拔，是一個人的自主選擇，縱使放棄也是選擇之一。一個決定，同時亦反映了一個真實的自己！”Decision defines a person.”
為自己的生命描繪一幅願景圖，使心靈有落，令努力有方向。要建立願景，就需要有洞見與嚮往；要有洞見，就需要智慧和好學與深思；要好學與深思，就需要有生命的熱忱；要有生命的熱忱，就需要投入與力行！自主地為生命注入動力！還自己一個痛快的抉擇！
CM
手頭有一李天命先生的書籤，寫著：「人的靈魂要強，接受人的脆弱。」與CM兄共勉。
為自己的生命描繪一幅願景圖，使心靈有落，令努力有方向。要建立願景，就需要有洞見與嚮往；要有洞見，就需要智慧和好學與深思；要好學與深思，就需要有生命的熱忱；要有生命的熱忱，就需要投入與力行！自主地為生命注入動力！還自己一個痛快的抉擇！
这是否当下CM的夫子自道? 文如其人, 恳请CM多作分享, 使吾辈有所顿悟!